事实上对于培养实用型人才,就算现在立刻完全改变应试为目的的中学教育体制,受惠的也只能是2010后出生的那一代人,他们被培养到能出来干活起码要到2030年,最佳时机早就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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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世学徒制:造就“德国制造”的人才培养方案
很少有人不知道奔驰(Benz),但确实有许多人不知道博世(Bosch),殊不知如果没有博世,也许根本就没有今天的奔驰和宝马,甚至没有现代汽车工业。
1887年,博世公司创始人罗伯特·博世先生在德国斯图加特自己的车间里,制造出世界上第一台高效磁电火花塞,并于1897年率先将这种磁电点火装置应用于汽车发动机上,就此解决了内燃机点火系统这个连“汽车之父”卡尔·本茨(Karl Benz)在当时都认为是最难的技术难题,而卡尔·本茨正是著名的戴姆勒-奔驰汽车公司的创始人之一。
一百多年来,博世一直占据着汽车工业技术的尖端,在这里,平均每个工作日诞生19项专利。曾经有人说,中国的整车厂都在给发动机厂打工,而发动机厂都在给博世打工。这种说法有些夸张,但并不离谱。汽油缸内直喷系统、ABS防抱死系统、ESP电子稳定程序……不光是在中国,乃至在全世界,整车一万多个零部件中,至少有几百个核心零部件都是博世制造的。难怪有人说,博世公司的一举一动都主宰着整个汽车工业的发展。德国产品素以可靠的品质、信誉和技术水准闻名于世,博世继承并发扬了这一传统,并在很多方面更胜一筹。
查阅罗伯特·博世先生的相关资料时,看到一张他80岁时和生意伙伴在野外打猎的照片,他手里的那杆猎枪让我想起另一位老人,一位居住在中国西北边境阿勒泰森林中的图瓦老猎人,在他家的木屋里供着一张成吉思汗像,画像的旁边还摆放着一样东西——一杆乌黑的老猎枪。“这是我的保护神,它救过我无数次命,瞄哪儿打哪儿,从没出过错儿。德国人的东西,从苏联人手里传来的,到现在上百年了。”老猎人拍拍擦得锃亮的深色胡桃木枪托对我说。
图瓦人的老猎枪、兰州中山桥、青岛教堂的老钟……它们与博世以及其他德国公司的无数产品和技术一道,让我们亲眼领略了“德国制造”一百多年来书写的一个又一个传奇,而且这样的书写今天仍在继续。
扎实、健全的制造业为德国铸就了铜墙铁壁,使它在全球金融危机和欧债危机双重攻击下依然挺立,并且比欧元区其他国家复苏更快。来自罗兰贝格管理咨询公司的最新数据显示,制造业占德国GDP的22.6%。制造业比例越高,增长越强劲。高比重的德国制造业不仅创造了高附加值、高技术含量的产品,也为高附加值的服务业奠定了基础。根据德国联邦统计局的最新数据,2013年9月德国的外贸出口额达到了947亿欧元,同比上涨3.6%。德国产品在世界范围内的需求量都在不断增加。
为什么“德国制造”在全世界都受到追捧,而且长盛不衰?为什么德国企业普遍具有全球竞争优势?政治家、企业家、经济学家、管理学家,包括人类学家争相做出分析并给出解答:实行社会市场经济、政府参与产业研发、扶持中小企业、培育本土产业群和产业网络、采用德国企业独有的治理模式、实行严格的工业标准和质量认证体系,以及德意志民族特有的严谨精神和秩序感,等等。然而,在这些来自不同角度的解答中,有一个答案是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提及的——德国拥有高素质、高水平的车间技术工人,而且他们同时提到一个概念:双元制(Dual System,也译作双轨制)职业教育体系。
什么是双元制?德国前总理科尔曾将双元制职业教育模式称为二战后德国崛起的秘密武器。双元制中的“一元”指企业,另“一元”指职业学校,即企业与学校合作办学,把职业技能和工艺知识教育同专业理论和普通文化知识教育相结合,根据企业的需求量身打造未来工人应该有的技能。在德国,双元制职业教育学制为2年?3.5年,无入学条件,生源主要来自中学毕业生。被录取的学生需与企业签约,而后以双重身份——在企业当“学徒”,在职业学校做“学生”——交替学习。学徒学习期间不交学费,每月还可以得到由企业提供的生活津贴及法定社会保险。学习结束后,学徒通过德国工商总会(AHK)的考核,便能获得相应的职业资格证书。
德国不莱梅大学教授菲利克斯·劳纳(Felix Rauner)认为,这种模式的独特优势在于:其一,学生大部分时间在企业实践,有利于毕业后投入工作;其二,企业有针对性地培养学生,为挑选人才提供了便利;其三,将培训与考核分离的测评办法使职业资格证书更具权威性。
目前,德国每年有近60%的青少年接受以双元制为核心的职业教育服务,拥有职业技术资格证书的人在德国全部劳动力中占80%,这支队伍为占德国工业总产值80%的制造业提供了有力的人才支撑和源源不断的人力资源保障。难怪劳纳评价说:“德国企业竞争力建立在双元制培养的专业人才基础上,他们使德国的现代工业体系成为现实。”
回眸:百年学徒博世造
“双元制”更多的是社会和政府部门对这种教学模式的叫法,企业里通常也称其为“学徒制”。
早期的学徒中国的学徒制可以追溯到公元前战国时期,《荀子·儒效》中说:“工匠之子,莫不继事”,这种父子相传的技术传授方法可以看作传统学徒制的雏形。到了隋唐时期,官营手工业的发展促进了学徒制度的完善,政府开设机构来管理主要的手工业部门,要求不同工种的工匠必须接受九个月至四年不等的技术训练和学习。我们在博物馆见到的唐三彩陶器,有不少便是那个时代工匠学徒的作品。
在西方,制度化的学徒制一般被认为最早出现在中世纪。那时的欧洲,慢慢开始亮起城市之光,面包、酿酒、皮革和纺织等手工业逐渐发达,学习手艺成为必需,于是,在这些手工作坊里,人们开始看到师傅手把手教徒弟干活儿的身影。后来,手工业行会出现并壮大起来,开始关注学徒培养并做出各种规定,比如监督师傅工作的标准,规定学徒服装和行为等。
从中世纪到13世纪中期,在几百年漫长的时光里,学徒(Apprentice)一词的涵义几乎没有太大变化——在某个行业中,师傅教授徒弟这一行业的技艺,徒弟必须在一定年限内为师傅的利益而工作。也就是说在学徒期内,学徒的全部劳动都归师傅所有,而师傅要在行会的监督下负责学徒的衣食住学,兼及品行教育,师徒关系形同父子。
现代的学徒随着工业革命的兴起,机器大工业代替了传统的人力手工制造。旧的、零散的、家庭作坊式的学徒制不再适应规模化的集体生产,生产方式的改变要求劳动培养形式的改变。于是,从19 世纪开始,大规模的班级授课制逐渐取代了传统学徒制,成为那个时代欧洲每个年轻人求知和成长的必由之路,罗伯特·博世先生也不例外。(参见副栏“传统学徒制vs.现代学徒制”)
1861年9月,罗伯特·博世出生于德国南部多瑙河畔的乌尔姆附近,这个地区后来还诞生过另外一位伟人——爱因斯坦。罗伯特·博世出生那年,德国本土除了发现了一块始祖鸟化石,似乎波澜不兴。然而在德国之外,世界却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一年,在欧洲,俄国废除了农奴制,英国又占了一块非洲殖民地;在美洲,林肯就职美国总统,美国南北战争爆发;在遥远的东方,中国的慈禧太后发动了辛酉政变,洋务运动初露端倪。日本已在酝酿明治维新,那一时期,许多日本名门子弟都放下身段儿,甘愿去西方工厂做学徒,以获得“制器之器”。晚清重臣李鸿章听说此事,建议朝廷在科举制度中对精通技术的应试者另设新科,以培养“制器之人”。然而,这一涉及体制问题的改革建议并未引起当时最高统治者的重视。
值得一提的是,罗伯特·博世出生那年,中国和普鲁士(当时德国尚未统一)在天津签订了一个《通商条约》,表明中国与普鲁士建立了正式的外交关系,后来德意志统一,这个条约为德国所继承。虽然该条约被中国历史书称为中德间的第一个不平等条约,但它对博世公司的意义非凡,因为它为博世产品1909年进入中国打开了大门。
罗伯特·博世8岁那年进入乌尔姆当地的一所技工学校,在那儿学习了7年,直到1876年毕业。“教课的全是老头儿,教学方法也老掉牙,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去上学,每天都在虚度时光,我只对动物学和植物学感兴趣。”在描述年少时这段学习生涯时,罗伯特·博世如此写道。从技工学校毕业后,他听从父亲的建议,跟随一位叫迈尔的师傅,开始了为期3年的精密机械师学徒生涯。
在求学方面,罗伯特·博世似乎不太走运,因为师傅迈尔对带徒弟这事儿有些漫不经心,他总是不露面,即便来车间也教不了什么有用的手艺和技能,而罗伯特·博世很想学点真本领。有一次,他希望师傅的讲义增添点新的内容,师傅大为光火,对他吼道:“这份讲义我教了12 年,现在你居然敢对我说它不再管用了?!”求职路上饱受冷遇的罗伯特·博世,深深体会到一个年轻学习者对好老师有多么渴望,所以他后来在培训自己的学徒时格外用心和投入。
博世的学徒
1886年11月15日,25岁的罗伯特·博世在斯图加特创办了“精密机械和电气工程车间”,当时仅有一位员工和学徒。后来随着公司成长,他无暇再亲自指导每个学徒了,就把这个任务分派给了车间的技术能手,请他们当师傅。再后来公司产品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专业,如何对每一位工人进行全面系统的职业培训成了个大问题。
这个问题在1913年4 月1日得以解决。那一天,罗伯特·博世在他的斯图加特主厂房里设立了一个培训车间,这是博世第一个独立的职业培训中心,标志着博世学徒制的开端。那一年,罗伯特·博世从众多报名者中精挑细选,招收了30-35名学徒,他知道要想保持公司业绩并且让欧洲大陆以外的美国人和亚洲人也来买博世产品,培育吃苦肯干、技术精湛的年轻人是最重要的。
而对入选博世学徒班这件事,每一代博世学徒都承认,这是他们一生中最引以为豪的经历。1960年,尼尔森从众多申请者中脱颖而出,成为博世公司在巴西的学徒,他回忆道:“那会儿博世学徒的入选比例是30∶1,我很庆幸自己考取了。我还记得我们小组当时第一个拿到老虎钳,然后要按照师傅的指令装配一台机器。在学徒班接受培训是我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一件事。”
最初博世只提供精密机械和工具制造方面的培训,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公司业务不断增加,工种也变得更加多样,博世的学徒班培训范围越来越广泛。现在的培训既包括工业机械师等传统岗位,也包括商务、机电一体化、IT技术和行政助理等新岗位。一百年来,博世学徒制培养了超过100,000名优秀的年轻技术人才。
这些活跃在车间里的蓝色力量,证明了博世学徒制是一个系统科学的职业教育体系。博世公司决定将自己在一百年里累积的学徒制教育经验推广到德国以外的博世工厂,培养更多技术娴熟的学徒,把研发蓝图变成了精美产品,投放更广阔的市场,帮助公司在全球化进程中保持强大竞争力。
如今,博世学徒制已经在全球20多个国家成功开展。2007年,博世将“双元制”学徒班职业教育模式引入中国,先是在苏州建立了博世中国第一个学徒培训中心。接着又相继在北京、南京和长沙建立了三个学徒培训中心。
具有百年德国血统的博世学徒制移植到中国能成活吗?它如何将严谨、有序、精准这些“德国制造DNA”注入中国蓝领的思想和生产操作中?学徒制真的能为博世在中国的企业创造价值吗?
为了寻求答案,近一年来我对“学徒制”概念做了一些研究,并多次走进博世的中国企业,2013年11月我又去博世苏州的学徒培训中心,花了两天时间在那里亲身体会了学徒们的学习和工作。
传承:博世学徒中国造
坦克和大炮模型、四角亭和太极八卦摆件、桌上足球机……你以为自己走进了金属工艺品展览?不,这里是位于博世汽车部件(苏州)有限公司二厂的博世学徒培训中心(TGA)。这些天马行空的作品与博世任何一条生产线都不相关,它们全都出自学徒之手。
我去学徒培训中心车间采访的时候,正赶上机电一体化专业一年级的学徒在上焊接课。这些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像所有90后一样,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朝气,只是他们的眼神里多了一份沉静,举手投足也更沉稳一些。他们穿着博世学徒班特制工装和工鞋,分坐在长长的操作台两侧,对照老师发的任务书,正在检测自己的焊接作品。在他们周围是整齐摆放的六角钳工台、铣床、磨床、钻床、数控机床、编程设备、电箱盒、气动与液压设备,以及装备齐全的焊接室、原料室、电脑室、理论教室、教师办公室……1,800平方米的区域,只用于实训和教学。
立冬时节的阳光照进绿色植物环绕的学徒中心办公室,学徒制培训主管唐晶见我的第一句感慨就是:“这个项目是一个生态圈,上下游各方都得付出努力才行。”接下来,我们的话题就围绕着博世中国学徒的培养展开了。
培养流程生产化
经过比较,我发现博世学徒制与中国一般职业教育最大的不同是:它更像一个融入了全面质量管理的生产流程,包括了“订单-采购-生产-检验-交付”所有环节,只不过它最终交付的产品是出徒的“学徒”。
订单博世培训学徒采用的是与用人单位对接的“定岗双元制”,也就是说它招的每一位学徒都是有“买主”的。每年大约从4月开始,博世内部的用人部门(客户)就会根据人力资源计划,给学徒中心下单订购学徒(产品),这些学徒的“生产周期”是三年,出徒后才能到岗。下订单后,学徒中心与用人部门签订协议,确定学徒价格并约定每年分期支付一次。然后,学徒中心于当年9月带着订单去找合作的职业学校(供应商)招收学生(采购原料)。
采购博世学徒是要通过层层选拔的。每年高考过后,9月份新生一入校,合作的职业学校就开始配合博世进行招生宣传,吸引对学徒制感兴趣的学生报名(招标)。然后从10月份开始博世和学校共同组成招生组,通过闭卷笔试、技能测试及面试等形式确定初步录取名单,这个招生组除了校方人员,还有博世人力资源部门的主管及用人部门的主管。最终确定录取的学生将具备在校生和企业准员工的双重身份。
生产首先是“产品设计”,学徒的培养方案是博世、合作学校和德国工商总会共同制订的,在制订时,要参考德国工商总会提供的在德国实行的针对学徒专业的教学大纲、中国国家及省教委针对职业学校相关专业的教学大纲,以及博世内部客户的要求。
接下来,教学任务(产品生产)将分三年在两个场所完成。第一学年,在学校完成文化基础、专业基础知识和基本技能的学习;第二学年,六成时间在学徒中心由企业专职教师指导专业知识学习和技能实践训练,四成时间在学校学习理论,在此期间会有专门流程保证双方教学的衔接;第三学年,企业负责把学生安排在所属各部门相关岗位进行轮岗实习。
检验为保证产品质量,三年的学徒培养中贯穿了各类大大小小的检测和考核。对质量的最终评价来自第三方——德国工商总会海外商会上海代表处,它来负责组织期末考试。考试内容采用的是德商会翻译的德国职业技能测试试题,分笔试和实践两部分,且综合评分由中期考核、期末考核以及在职培训三部分共同组成。评价更注重学员各个阶段的综合考核,而非以最终的期末考试成绩判定学徒的综合素质。顺利通过毕业考试的学员将同时获得国家颁发的学业证书和德国工商总会颁发的资格证书,该证书是德国国家职业教育技能证书,被超过5,000家在华德资企业认可。
交付获得职业资格证书和学历证书的学徒出徒,到先期签约的用人部门上岗就业,成为博世正式员工。
从以上流程我们可以看到,有六个主要角色参与了“生产”过程,它们是博世内部客户、学校、学校教师、企业教师、企业学徒培训中心和德国工商总会海外商会,它们就像分立在六角钳工台各边的钳工,运用不同资源,根据流程共同来完成一个项目——为公司培养高水平高素质的学徒。
培训方式任务化
在来博世学徒培训中心电气组当老师前,王伟在南京某技工学校教汽车维修。我问他,博世学徒与原来的学生有什么不同?他说,学生的学习态度首先就不同,以前在技工学校上课,他得花40%的时间来维持课堂秩序,现在根本不用,学徒班的同学自觉性都很高。
“不过,最大的不同还是教学体制。”王伟说以前他教一门课,只用一两本教材,再跳也跳不出这两本书去。现在每门课都是一个项目,融合的不只是一两本书的知识,而是好几本书甚至好几个领域的知识。在学徒中心,所有的培训项目都是任务导向,模拟的是学徒今后工作中可能遇到的任务。
王伟说这话的时候,隔壁学徒中心车间里,一年级学徒正在接受电气制图方面的培训。我在那里见到了王伟提到的任务书,那是一张A4活页讲义,在“客户需求”一栏是这样写的:“某客户因企业某部门需要反复切换照明电路的通断并且鉴于机械式开关的寿命以及该部门的成本压力,故来博世定制一项照明电路改造工程……”接下去是“任务描述”:“由你承担该项目的预算。报价并说服客户采用你的方案以及承担该产品的制作和质检工作,并且将质量合格的电子触摸开关移交给客户。”
回想一百多年前,罗伯特·博世先生在学徒课上因为想得到一份有新内容的讲义遭到师傅的训斥。如今在博世学徒课上,活页讲义时时更新,那上面大多都是“仿真任务”。王伟和老师们常常会自己编一些任务,比如带学徒到某部门实习,在调试机械时遇到一些典型问题,他们就将这些问题编成课上的任务。再比如,征询各部门对学徒的反馈意见时,如果对方反映学徒排除故障的能力不强,他们就会多编几个故障排除的任务。
值得一提的是,教师们在引导学徒完成每个任务时,都会要求他们严格按照流程走——从接到客户描述,到思考分析,到收集信息,到计划和执行,再到后面的检验和作业展示,一步都不能省。“其实我们教的是一个流程,我们不断强化这个流程,这样学徒以后到企业里,哪怕遇到我们这里没教过的任务,也会一丝不苟地按照这个流程去做,去解决问题,这在德国称为‘专家思路’。”
学习过程自主化
一百多年前老博世先生为自己设定了一条原则:“尽可能让每位员工独立工作,同时把完成这项任务所需要承担的责任也交付给他,以此来培养富有工作激情的员工。”一百多年后,中国的博世依然秉承着这一原则。
常州小伙子李宁波是去年出徒的,他在第三学年时曾被送到德国当交换学徒,对德国同伴的自主性印象深刻。“德国学徒在完成一样工作时,是非常独立的,他们习惯独立思考,先是自我摸索,然后尝试去干,做得不好再去向老师求教。而我们中国学徒从小养成的习惯是一遇到困难就直接求助。”
学徒培训中心也认识到,“勤问”这个习惯会让人变得惰于思考,而这是技术创新的大碍。为此,教师们有意识地帮助中国学徒克服这个习惯,培养学徒自学和自己解决问题的能力。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每当学徒来求教时,老师常常会鼓励他们去找查阅书和资料,去摸索尝试,而自己只是做些辅助。在博世学徒班,解决问题的过程,自始至终由学徒们主导,他们也可以组建团队来共同完成,但老师不会介入。
“你要学习犯错!”李宁波说这是德国老师对他说的最令他震撼的一句话。博世学徒制推崇的自主化学习无疑是一个试错的过程,它无时无刻不在挑战教育者对错误的包容。对此主管唐晶道出了博世学徒中心的态度:“获取知识的途径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学习,一种是经验。我在课上给你讲刀具转速与‘进给配比’,讲‘进刀量’,讲‘吃刀深度’,你不一定记得住。但有一天你因为操作方法不当,把这刀具给崩掉了。500块钱的刀具被你崩掉了,你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犯这个错了。我们鼓励学徒自己探索,就不怕他出错,错误可以带给他经验,在这里出错总好过将来去车间出错。”
技术头脑商业化
听说过罗伯特·博世的人都知道他是位技术发明家,其实按照今天的标准来看,他的生意头脑更发达,他是那个年代少有的拥有客户意识和营销意识的企业家。为了让客户随时能联系到他,他舍得花很多钱去租个电话;他订了份商业杂志来了解行业的最新发展,还印制了小广告到处散发来宣传自己的车间。为了跑客户,罗伯特·博世甚至买了一辆天价自行车,这不但为他节约了差旅费,在那个年代的斯图加特,这个“两轮怪物”还为他赚足了眼球,无形中也为他的生意做了广告。
老博世先生的商业意识同样在学徒制中得到传承。博世学徒制有一个独立的技术培训单元,叫“微公司”(Mini Company),这个环节专为培养学徒的商业意识和自主能力所设。“微公司”模拟真实的企业运营流程,由学徒自主管理。学徒将独立运作整个“微公司”,经历营销、谈判、下单、计划、落实生产任务、检验、交付和收款的所有环节,了解真正的生产运营和公司商业运营环境。虽然是迷你版,但因为订单、任务和客户都是真的,学徒在这个过程中能真正地建立起质量意识、成本意识、产品意识和客户意识。比如,学徒通过宣传和销售努力,与某业务部门签了订单,为它设计生产100份博世公司纪念品,但最后产品质量验收不合格,客户不付款,那么“微公司”就要遭受损失。
这种模拟训练还能够测试学徒实际操作能力以外的其他综合素质,如提高价格敏感度、内部操作规范、沟通技巧,以及自我管理能力等。同时,“微公司”模式具有较强的针对性,能推动学徒把训练所学更好地运用到实际生产环节中,使他们在培训结束后即可上岗工作。从2010年成立到现在,苏州学徒培训中心的“微公司”已经创造了二三十万的销售额。
回报:博世价值学徒造
博世公司到底价值几何?央视主持人在采访博世集团前总裁弗朗茨·菲润巴赫(Franz Fehrenbach)时曾问:“有没有整车厂商来找你们,说我们强强联手吧,一块来做汽车?”
菲润巴赫说:“没有。我们永远都不会进入整车,没人能买下我们。”
虽然博世不是上市公司,但仅从年销售额500多亿欧元这一个数字来看,它的确价值不菲。然而,最昂贵的并不是它的资产。再昂贵的公司,也可以用数字衡量出它的价值,而真正无法衡量的是数字背后的价值观。
罗伯特·博世有一句名言——“我们客户的信任和产品的声誉比稍纵即逝的收益更有价值”,信誉比利益重要,就是这句话奠定了博世公司的基本价值观,一百多年来引领着这家企业的每一步行动,这一价值观的渗透力之强,已经浸入了企业每一个毛孔,包括学徒班里的博世准员工。
2008级学员聂建钟因为出色的表现,曾被选派去德国交流过一个项目。在项目中,给聂建钟留下印象最深的是德国人的严谨,而这一态度也被他带回到中国来。“当时管道排线,我认为花两个小时把线排进去就可以了。没想到德国的同事花了两天的时间,一排一排把管线排得整整齐齐像艺术品一样。后来他们告诉我,这不是为了好看,而是充分保证测试的精确性,因为绕线会导致电阻变化,这个微小的变化在一般设备上显示不出来,但是做测试的设备就会非常敏感。做就要做到极致。”后来在苏州的项目中,博世也采用与德国相同的方法进行排线。
李宁波常常把自己放到客户的角度去思考他们的问题。在装配一台工作站时,他把自己设想成工作站的操作工,发现拿螺丝枪打螺丝很别扭,而操作工需要反复做这个动作。李宁波就去找设计人员,将螺丝枪的位置做了改变。生产部经理吴忠刚手下有13个李宁波这样的学徒,他说:“这些学徒很有客户意识,只要发现客户一皱眉,就立刻上去问有什么问题可以帮忙。客户对他们的反馈都很棒。”
走上操作岗位的学徒也给团队注入了新知和学习动力。吴忠刚说,这些学徒年轻好学,接受新东西意愿非常强烈。带这些学徒对老员工也有很大促进,因为教学相长,老员工必须更新知识,还得整理自己的思路,才能把知识经验表述出来。在博世工厂,凡是有学徒的车间,大家学习积极性都很高,搞技术和研发劲头儿也更大。
学徒还为企业节约了成本。公司将设备交付给客户后,需要派技工出差,完成调试任务。以前总要派两个人,一个负责机械,一个负责电机。现在有了机电一体化的学徒,只需派一个人就可以了,因为这个人同时能覆盖机械和电机两个领域的工作,而且独立解决问题的能力很强。
发展:学徒价值企业造
德国著名学者赫尔曼·西蒙在他的著作《21世纪的隐形冠军》中曾提到德国双元制教育为企业带来的价值,但他同时也提到了投资回报率。“这样的培训需要很高的投资。只有当员工接下来留在公司的时间足够长,这样的投资才是值得的。”
的确,博世公司在这些中国学徒身上每人都投资了十几万人民币,如果学徒毕业后流失,这些钱就永远变为成本了。中国不同于德国,德国的双元制教育像一个庞大的水系,蔓延到几乎所有企业,蓝领人才多,而且可以相互流动,今天我的人跳到你的企业,明天你的人也可能跳到我的企业。而博世学徒制在中国的境况不同,精心打磨了三年,琢玉成器了,却发现自己是一个高山平湖,四周是一片干涸的蓝领人才洼地。如何才能留住这些中国学徒不被其他企业高价挖走呢?
博世的答案是人才发展。博世把每一位普通员工都当作人才,根据这样的人才观,公司制定了非常完善的人才战略发展框架,这个框架分为三大块:其一是针对管理者的,要注重培养他们的领导力;其二是针对广大的白领员工的,公司会帮助他们提高日常工作的效能;其三是针对蓝领员工的,也就是产业工人,公司会给他们提供在职培训,学徒班属于第三块,是一个特殊项目。
不管是白领,还是蓝领,每一个员工在博世都有三条发展道路:成为人员管理者,成为项目管理者,或成为专家型人才。学徒比较多的是选择第三条道路——成为某一领域的专家。为了留住这些未来的技术专家,博世的人力资源部门会从三方面下功夫。
一、勾画职业前景。在去学校招生时就给未来的学徒们勾画职业发展道路,让他们看到毕业五年后自己的职业道路会有怎样的进展,这既管理了学徒的期待值,也让他们感到博世对他们的投入是长期的,为他们规划了职业进阶道路,不只会培养他们三年。
二、寻找志同道合者。博世在选拔学徒时还会用到一些与价值观有关的软性指标。“我自己也相信,如果只是拿钱留人的话,太过苍白了。我们会看这个人的价值观是不是与博世高度匹配,这就像结婚过日子,志同道合,大家幸福指数会高一些。”博世高级人才管理经理陈宇飞说。
三、磨合调整。学徒第三年在用人部门实习期间是个很好的磨合机会,他们会与未来的部门同事和老板打交道,感受车间的氛围,这样他们能在正式到岗前判断这是不是自己向往的工作场所。如果某个学徒有顾虑,回到学徒培训中心后他可以跟老师沟通,老师会给他做一些辅导。如果发现他的确不适应,后期会帮他询问其他业务单元有无需求,帮他调换一个工作岗位,实现志趣和岗位的匹配。
追问:中国学徒谁来造
每天来博世苏州学徒培训中心参观的企业和机构络绎不绝,它们中有博世的供应商和客户,也有政府机构和职业学校,都是来取经或寻求合作的。
说起来,无论是技术工人培养还是双元制教育在中国都不是新鲜事。在计划经济时代,国营企业多半都在厂内设有技工学校或职工夜校,给工人教授文化课和技术理论课;车间里的学徒工也都有指定师傅为其传授相关技能。但后来随着国家人才发展政策的改变,更注重本科生和研究生等高学历人才的培养,再加上国营厂纷纷倒闭,这些职业教育形态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野。而后,双元制进来了,20世纪80年代初,教育部选送了一批又一批学校老师去德国学习双元制教育,希望他们能将德国的真经取回,在中国推广这种高度实践化的教育模式,然而,从现今高素质蓝领阶层的缺失来看,这种模式显然还没有在中国开花结果。
博世学徒制在中国的成功实践让我们重新升起了希望,其他企业能够借鉴它的做法,打造自己车间里的竞争力吗?
挑战来自各方。
一、思想观念。尽管类似“泥瓦工千金难求,硕士生薪资狂贬”的标题每天都见诸报端,技术工人社会地位较低的事实依然没有改变,甚至不如解放初期,那时的“八级钳工”不但待遇高,而且备受仰慕。博世苏州学徒培训中心主管唐晶也说,许多高素质的人才根本不愿意接受职业教育,生源质量难以保证。
二、职业学校。现在国内职业学校的评价机制还是基于教委下达的各项考核指标,企业的需求对于它们是第二位的。
三、师资和教材。职业学校的许多教师已习惯体制内的不作为,缺乏主动性,教材也与实践严重脱节。
四、企业自身实力。“这是一笔很大的投入,而且短期内没有直接的收益回报。”唐晶实话实说。
五、政府。尽管中国各级政府已开始重视校企合作,通过发文等形式推动双元制的开展,但尚未建立起一套完善的法律保障体系和孵化程序。国家对企业参与也没有促进机制。
然而,这些挑战并非不可克服。
在谈到中国企业如何借鉴学徒制这一培养模式时,博世(中国)投资有限公司总裁陈玉东说:“企业要有决心和信心,并在决策上支持该项目。企业还要有长远眼光,看到未来这些优秀的产业人才对制造业的积极作用,人才的转型将是企业成功转型的关键,尤其是作为制造业基石的一线蓝领。此外,在引入学徒制时还要做一些适应本土的调整。”
调整中德两国的教育政策、体制和环境有很大差异,引入学徒制时必须做一些适应本土的调整。比如博世当初将学徒制引入中国时,考虑到风险和资金投入问题,就没有直接拷贝德国的模式大规模投入,而是找到折中的方法,先与当地学校合作,采用委托培养的方式来培养学徒。
还有一种折中模式是在学校建一个实训中心。按德国的要求,这本该是建在企业的,但在中国如果企业因为种种原因建不了,那么就可以花点钱给学校,由学校推荐经过实训的双元制学生,这些学生虽不及在自己企业里培养出的好用,但比普通学生有实践经验。此外,如果企业财力不足,也可以几家企业联合建立一个实训中心,这种模式在德国也比较普遍。
信心引入学徒制,最重要的是要有信心。谈到“信心”,唐晶深有感触。他说:“学徒制这个项目,可能很多年都不会开花结果,在你孤军奋战,近乎绝望的情况下,只有信心能支撑你继续往前走,让企业乐意继续投钱,让大家乐意继续付出心血。德国人为什么能做成这件事情?跑到中国来还可以做这事?就是因为他们有信心,因为一百多年学徒制的成功让他们相信这事能成。”
长远眼光信心也来自长远眼光。一百年多来,博世有很多技术都是经过漫长发酵才为公司带来利润的,所以它相信凡是能看到前景的事,只要扎下来做,就有成功的那一天。比如优化燃油效率的柴油共轨系统,在这项技术萌芽的20世纪80年代,人们对节能减排的理念还不是很重视,市场对这项技术的需要也没有培养出来,但是博世坚信这类环境友好型的产品是可持续发展的,也是社会未来需要的,所以潜心投入15年之久进行研究,等到市场需要这个产品的时候,博世在技术上已经非常成熟了,可以很快实现量产。
不光在技术上,博世在人才培养上同样具有长远眼光。来自罗兰贝格公司的最新报告预测:“由于劳动力的减少,中国将可能失去廉价劳动力的优势,世界银行预测中国劳动力将在 2015年开始减少,而中国将不得不增加劳动力的生产率,这样才能保持竞争力。”博世也相信,最快5年、最晚10年之后中国制造业就会出现蓝领技术工人大饥荒,所以才会未雨绸缪,克服重重困难,坚定地将学徒制引入中国,并且加大投入,在各地工厂建立一个又一个学徒培训中心,为未来培养后备军。
苏州这个1,800平方米的学徒培训中心,和博世在其他地方的众多学徒中心一样,整个区域中的所有设备都没有任何生产任务,也不能为公司创造任何利润,可它们时时刻刻都在为博世的未来制造着最具竞争力的产品——技术工人。
徐杨是南京人,毕业于风景如画的秦淮中学。他最初的理想是考入扬州大学,在瘦西湖畔的校园里学习企业管理,本科毕业后去公司做个白领。现在,他是博世学徒班二年级的学生。我问他现在理想有没有改变?他说他想出徒后去车间锻炼几年,做一个技术人员,再往工程师方向发展。
我又问他现在最开心的是什么?他说是每次独立完成一个项目。“我还记得自己完成的第一个电气化项目,是焊接一个心型电路,当我焊接完通上电,看着灯光一闪一闪的时候,我觉得特别有成就感,特别爽!”看着徐杨那张稚气未脱的笑脸,我想到了学徒时代的罗伯特·博世先生,几乎同样的年龄,一模一样的身份,二者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博世老先生若是能听到徐杨的话,必定也会觉得特别有成就感,特别欣慰吧?
不久前,我看到新华社发的一则消息,说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研究生教育发展迅速,迄今为止已培养420万名硕士、50万名博士。这不是个小数目,但现实情况是,中国的人才供求仍面临着“丰收中的饥荒”。尽管这些处于金字塔顶端的高学历人才在各行各业发挥着骨干作用,但他们下面庞大的人才基座已出现巨大断层。中欧国际工商学院《2013年中国商业报告》显示,在受访的上千名本土企业和外企高管中,近80%认为企业的头号难题是找不到合适的人才,尤其是工程师、技师、高级蓝领和中高层管理人才。
相比之下,同为制造大国的德国却无此虞,因为它有深厚而且扎实的职业教育基础。据我所知,大概只有四成不到的德国年轻人会进入综合大学学习,其余大部分都选择了接受职业教育,学习专业技术。在我接触的众多德国企业中,包括博世、巴斯夫等,很多人一辈子就是安心搞技术,他们的职业生涯发展就在车间里。在这些企业,技术专才享受的待遇和经理人是一样的,那些拔尖的技术冠军堪比我国解放初期的八级钳工和电工,比管理人员还受尊重,有许多德国企业的总工程师享受的是总经理的待遇。
德国非常重视对技工的培养,所以它才会建立“双元制”教育体系,既传授理论知识,又重视实践训练。出自这一体系的技术工人真正称得上“心灵手巧”,他们的动手操作能力非常强,而且懂得操作背后的原理,“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相比之下,目前中国绝大部分制造企业都是从农村直接招募工人,短暂培训过后就上岗。这种体制培养的工人别谈技术创新了,能把手里的活儿干好、不出安全事故就不错了。所以与“德国制造”相比,“中国制造”在起跑线上就输了。
中国为什么缺少高素质的技术工人?主要原因有三个。其一,从大环境来讲,整个中国目前的社会风尚推崇的是金钱和地位,也就是你的级别。人人都在谋求所谓的快速成长,许多年轻人恨不能名片上今天印的是“专员”,明天就变成“主管”,后天则变成“高级主管”,没有多少人肯沉下心来把自己磨炼成某一个行业中真正的专家。其二,中国对蓝领阶层有着很深的误解,认为蓝领是劳动力工人,其实这是半个多世纪前的“蓝领”概念,现在的蓝领已泛指一切具有专长的技术工人。这一误解导致了蓝领的社会地位偏低,年轻人因为家长的偏见和期许,都拼命挤上综合性高等教育这条主干道,朝着他们自己也不清楚的地方奔跑,这在很大程度上分流了职业技术教育的生源。其三,从企业角度讲,很多中国企业家和企业高管也常常把技术工人和劳动力工人这两个概念混淆起来,不把技术工人当人才,也没有给予他们应有的重视。事实上,技术人才的成长是要靠经验和经历积累的,企业必须肯投资才行,这个投资包括精力、金钱以及时间,而现在许多企业因为对未来的风险和不确定性没有正确的认知,担心自己培养的人才被别人挖走,所以不敢在这方面投资,怕到头来“鸡飞蛋打两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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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druid169 于 2016-3-30 20:14 编辑 ]